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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叫“风月宝鉴”,自然不能只有着“风月”而无“鉴”。从成书角度来说,《风月宝鉴》与《红楼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只是文本的继承,或者说素材的修改与挪用。从创作思考上来说,《风月宝鉴》与《红楼梦》也必然有着承继的关系。
在第五回中,虽然作者着力于去构架整个《红楼梦》的故事走向,但因为“风月宝鉴”的原因,也因为贾宝玉的主角的原因,故事情节还是围绕着贾宝玉来进行的。故而这个情节内容之间与“风月宝鉴”的关系也需要进行考辨。
我们且来看警幻仙姑对贾宝玉的警鉴。警幻仙姑在“风月宝鉴”的神话中,作了“导引者”这样一个角色,试图导引贾宝玉回归于仙界。这固然是由“思凡”母题的特性所决定的,也是“思凡”母题的题中应有之意,没有这样一个角色,则情节无法展开,故事无法继续。在小说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警幻仙姑因荣宁二公之托,将贾宝玉引入“太虚幻境”之中,目的是给予贾宝玉以“悟”,使之归入正途,而所谓的正途,实际是维持家族的“功名奕世,富贵传流”。在后文中还出现了一段文字:
警幻道:“……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将谨勤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
至此,警幻仙姑的警鉴目的就非常明确了,就是希望贾宝玉“置身于经济之道”。置身于“经济之道”,与神瑛侍者的入世是相吻合的,只有经历过世间的了悟,神瑛侍者才可能重新回归于仙界。而这个悟,是包含有“情悟”与“世悟”的。“经济之道”指向的是贾宝玉的“世悟”,虽然贾宝玉是排斥“经济之道”的,但家族的败亡,美丽的消散,却都是“经济之道”所发挥的作用,也就是俗世的作用。作为生活于俗世中的人,不可能摆脱这种影响,哪怕是有着大观园的庇佑。而“情悟”,在第五回中则是由“意淫”来明确了的,贾宝玉一生的情悟,都与他“意淫”的性格不可分割。且“情悟”并不会孤立的存在,也会与“世悟”相勾连,二者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我们主要来看曹雪芹对“情”的思考的前进。
我们大致已经了解《风月宝鉴》是为了“戒妄动风月之情”的,它可以视为在《红楼梦》之前曹雪芹的创作,虽此书已不传,但其中的很多情节却成为了《红楼梦》的有机组成部分,并借此而得以保存。
我们将“风月宝鉴”放在《红楼梦》中看的时候,不难发现,“风月宝鉴”的神话虽相对独立,但实际是从属于“太虚幻境”神话的。从成书过程来看,“风月宝鉴”的神话甚至要早于“太虚幻境”的神话。这里就牵扯到一个创作思路转变的原因了。
《风月宝鉴》是写“淫”的,“风月宝鉴”的目的是“止淫”的,这本书是“以淫止淫”的,这个逻辑链条是成立的,既然名之为“鉴”,自然非作者所提倡。通过这种创作素材的承继,情节的转移与改写,《风月宝鉴》中的“淫”,就成了《红楼梦》中被批判的“皮肤滥淫”。由此,《风月宝鉴》中的对“淫”的思考,在《红楼梦》中得以继续,并得以升华。
“以淫止淫”,通过展现涉“淫”人物的悲惨命运来警鉴世人,这在很大的程度上更多的像是劝诫,并不涉及深层次的思考。正如《孟子》中的“食色性也”,这种本性可疏而不可堵,否则就违背了人的本性,但如何来疏导人的本性中的“淫”呢?在《风月宝鉴》时期或者并无这么深入的思考,但此中已经有了端倪。
所以,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曹雪芹在创作《风月宝鉴》时对于“情”的态度。
在小说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一回中有这样一段话:
出门无所之,昏昏默默,自想方才之事。原来尤三姐这样标致,又这等刚烈,自悔不及。正走之间,只见薛蟠的小厮寻他家去,那湘莲只管出神。那小厮带他到新房之中,十分齐整。忽听环珮叮当,尤三姐从外而入,一手捧着鸳鸯剑,一手捧着一卷册子,向柳湘莲泣道:“妾痴情待君五年矣,不期君果冷心冷面,妾以死报此痴情。妾今奉警幻之命,前往太虚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妾不忍一别,故来一会,从此再不能相见矣。”说着便走。湘莲不舍,忙欲上来拉住问时,那尤三姐便说:“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与君两无干涉。”说毕,一阵香风,无踪无影去了。
尤三姐的情,在小说之中是可以分出层次的。从在尤三姐老娘家寿宴上遇到,从而一见倾心,此为情之始,为“痴情”,对应着这段文字中的“妾痴情待君五年矣”;由于柳湘莲的冷面冷心,尤三姐自刎而死,为的却不是柳湘莲,而是自我的“痴情”,此为“耻情”,对应的是“前生误被情惑,今既耻情而觉”一句。这正是尤三姐对于情的两个阶段。
在尤三姐与柳湘莲之间主旨是写情的。这就说明,在《风月宝鉴》的文字中已经出现了对“情”的思考。
在《红楼梦》中,因“情”而悟,并有具体故事情节加以支撑的仅有两人,一为贾宝玉,一为尤三姐。因此,“红楼二尤”部分也是《红楼梦》中存在的矛盾点之一。之所以说这是一个矛盾点,是因为在《红楼梦》中,只有一个绝对的主角,那就是贾宝玉,所有发生的故事都是围绕着贾宝玉而来的,而独有尤三姐的“情悟”是相对独立的,这显然是违背了《红楼梦》的整体创作的目的。
两者之间的“情悟”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在贾宝玉的“情悟”过程中,“情”是对本真的保留,也就是对真的追求与坚持,悟过之后的贾宝玉,并未失去对“情”的本真的坚持,“情”是美好的,不美好的是“情”的幻灭,是“好事多魔”。也就是说,贾宝玉的“悟情”是以对真的坚持为根骨,又以美的幻灭触发的。而对尤三姐来说,“耻情”是她“情悟”的终点,以“绝情”来止“情”。这就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情悟”:一为“执情”,一为“绝情”。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两种不同的“情悟”结果,笔者认为这是曹雪芹不同创作时期对“情”思考的不同所造成的,代表了曹雪芹在不同阶段对“情”的认知。可以这样说,“红楼二尤”部分的文字,正是曹雪芹由《风月宝鉴》的创作思维向《红楼梦》创作思维转化时期的文字,有了“情”与“淫”的思辨,而不再仅仅是“风月”与“风月恶果”的因果报应。
相比于《风月宝鉴》中的“绝情”,《红楼梦》中的“执情”却是细腻了很多。也更具有理论化的倾向了,如“情不情”的提出,“意淫”的深入。我们可以说,《风月宝鉴》的创作过程可以看作是曹雪芹生成“意淫”与“皮肤滥淫”思辨的过程,在经过这个过程后,曹雪芹提炼出来一个“真”字,这个“真”字,在《红楼梦》中得以体现。正是由于先写了这些皮肤滥淫的危害,而后才会去思考。而尤三姐的故事部分,正是这样的一个转折点,出现了对自我感情的追求,才会出现情与淫的思辨。可以说,曹雪芹在创作的过程中,思想也在逐步的圆满,毕竟创作也是一种社会的、历史的推演,将故事放置于一个贴近现实的环境中时,这个故事也会按照现实的规律来推进,从而反哺给作者,加深作者的思考。这种加深体现在两书之间主旨的变化。相对于《风月宝鉴》主旨的单纯,《红楼梦》是复杂了许多的。不再仅仅是“风月”与“风月恶果”的因果思考,也加深了“情”与“淫”的思辨,更重要的是,曹雪芹将家族败亡的思考加深了,深入到了历史的、社会的必然走势之中,这也直接导致了贾宝玉“世悟”的增加。因此,警幻仙姑的警鉴只能是驳杂的。可以说,这种驳杂是不可调和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