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醒来,袭人给他换衣服时,发现宝玉梦遗,等到没人时,宝玉悄悄把梦里的事告诉袭人,说到警幻所述云雨之情,羞得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素喜袭人柔媚娇俏,强同她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便如此也不越礼,于是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人撞见。宝玉和袭人的关系从此就不同了,这也就带来了怡红院一系列的纠纷,袭人为了个人利益,坚定的支持金玉良缘。
按荣府一宅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也有三四百丁,事虽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如乱麻一般,没个头绪。恰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人家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来,从这一家说来,倒是个头绪。刘姥姥是个久经世代的老寡妇,靠女婿养活。女婿王狗儿因没钱过冬,在家找事,女儿刘氏不敢顶撞,刘姥姥看不过去,劝说:“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长安城里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去拿,你在家里这么跳蹋管什么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狗儿的爹曾经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现在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和他们亲近才疏远起来,你何不去走动走动?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刘氏说:“说的虽是,但只你我这个嘴脸,怎好到他们门上去,他们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狗儿利名心最重,心下便活动起来,笑说:“姥姥既如此说,况且你又见过姑太太,何不你老人家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刘姥姥说:“哎哟!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她家的人又不认得我,也是白去。”狗儿说:“我教你老一个法子,你带上外孙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周瑞曾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我们极好的。”刘姥姥说:“倒舍着我这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有益。便是没拿来银子,我到那公府侯门去见见世面,也不枉我这一生。”
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又将板儿教训了几句。板儿才五六岁,一无所知,听见带他进城逛去,喜的无不应承。刘姥姥带他来到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的轿马,刘姥姥不敢过去,掸了掸衣服,溜到角门。只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坐在大凳上,说东谈西。刘姥姥蹭上来说:“太爷们纳福。”“掸、溜、蹭”这几个词把侯门深似海,穷人的胆怯写的活灵活现。刘姥姥说:“我要找周瑞。”这些势利眼的家奴说:“你在那等着吧!”其实周瑞出差了,幸亏有一个年老的说:“你可以到后街找周瑞家的。”刘姥姥找到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当年周瑞争地得到王狗儿他爹的帮助,周瑞家的愿意帮助她,也想卖弄一下自己的面子。她说:“原来王府的二小姐现在是贾府的太太,如今太太不大管事,当家的二奶奶是她的内侄女凤姑娘,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如今出挑的美人一般的模样儿,少说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她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凤姐吃饭的时候是个空,咱们先去等着,若迟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话了。”要见凤姐必须先通过她的心腹平儿,刘姥姥一见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便当是风姐了,才要称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她“平姑娘”,才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进入堂屋,一阵香扑脸而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一般。满屋之物耀眼争光使人头悬目眩。刘姥姥只点头咂嘴,念佛。她的嗅觉、视觉、听觉都调动起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小丫头斟了茶。刘姥姥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的像打箩筛面一般,不免东瞧西望。忽见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的一物,不住的乱晃。刘姥姥心想:“这是个什么爱物儿?有啥用?”听“当”一声,若金钟铜馨一般,倒吓的一展眼,接着一连八九下。刘姥姥先听到钟表走动,再看到钟表的样子,后又听到钟表报时。小丫头们一来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周瑞家的忙起身迎出去,命刘姥姥只管坐着。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有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入堂屋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捧着大漆捧盒,听到摆饭,半日鸦雀不闻。后又二人抬出一张炕桌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盘碗森列,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打了他一巴掌,这时周瑞家的招手叫她。
刘姥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终于被带到凤姐跟前。她看到房间的大红软帘,金银线织着图案的靠背和金丝绿山闪缎的大坐褥,旁边有一个银制的痰盂,凤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拿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填漆茶盘,盘内放一个小盖钟。凤姐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地问:“怎么还不请进来?”凤姐一抬头只见两人在地上站着,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王熙凤实际是在表演她的热情和周到。这时,刘姥姥已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凤姐大模大样的接受参拜,说:“周姐姐快搀住,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说:“这就是我刚才回的那个姥姥。”凤姐寒暄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赶快念佛,说:“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凤姐说:“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赖着祖父虚名,做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何况你我。”王熙凤面对八竿子都打不着,打秋风的穷亲戚,她口才好生了得,绝对不伤害对方。
从刘姥姥开口到王熙凤给钱插进两件事,一件事是贾蓉借炕屏,一件是安排刘姥姥吃饭。刘姥姥刚想向凤姐求助,听到小厮说:“东府小大爷来了。”凤姐忙说:“快别说了。”只听一路靴子脚响,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刘姥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没地藏。凤姐笑说:“你只管坐着,这是我侄儿。”刘姥姥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贾蓉奉贾珍之命向凤姐借玻璃炕屏,凤姐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迟了,昨儿给别人了。”贾蓉嘻嘻地笑说:“婶子若不借,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挨一顿好打,婶子只当可怜侄儿。”贾蓉死缠烂打把玻璃炕屏借到手了,欢天喜地的走了。凤姐又想起一事,叫:“蓉儿回来。”贾蓉忙回来,垂手侍立。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笑说:“罢了,你且去吧!晚饭后,你来再说。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慢慢退去。王熙凤是一个机关算尽、英风俊骨的巾帼人物,她和贾蓉不论婶侄上下,不论男女有别,随意说说笑笑,并无暧昧关系,他们更像是拉帮结伙,共同干坏事的哥们。
刘姥姥说:“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冷了,越发没个盼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来。”最后刘姥姥拿了银子钱,周瑞家的说:“我的娘,你见了她,怎么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便是亲侄儿也要说和软些。那蓉大爷才是她正经侄儿,她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王熙凤真正的侄儿贾蓉和刘姥姥硬要攀做侄儿的板儿,出现在同一个情节中,这是事关巧姐命运的重要人物的巧遇。刘姥姥推板儿说:“你爹在家怎么教导你,打发咱们干什么来了?只顾吃果子。”凤姐说:“不必说了,我知道了,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刘姥姥说:“一早就往这里赶,哪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凤姐忙命:“快传饭来。”周瑞家的带了刘姥姥和板儿去吃饭。凤姐说:“周姐姐好生让着,我不能陪了。”凤姐又问:“才回太太,说了些什么?”周瑞家的说:“太太说咱们和他们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一出姓,当年又与太老爷一处做官,偶然连了宗。这几年也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也不可简慢了,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凤姐说:“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个影儿也不知道。”说话时,刘姥姥拉了板儿过来,舔唇抹嘴的道谢。凤姐说:“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原该不待上门来就该有照应。但如今家里杂事太多,况太太渐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近来我接管些事,都不大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今儿你既老远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手回去。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你们不嫌少,暂且先拿了去。”刘姥姥说:“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周瑞家的使眼色止她,凤姐笑而不睬。饥寒交迫的刘姥姥突然拿到全家一年的生活费,喜的全身发痒,平时说惯的粗话冲口而出。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情商低,但她与时俱进,二进荣国府成了大观园的狂欢节,三进荣国府是贾府败落后。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是《红楼梦》构思的一条引线。
凤姐命平儿拿银子送到刘姥姥跟前,说:“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孩子做件冬衣吧!若不拿着,可真是怪我了。这一吊钱雇车坐,改日无事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天晚了,也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问个好儿吧!”王熙凤向刘姥姥施恩,除二十两银子外,还格外送了一吊钱,让刘姥姥雇车坐。因为王熙凤想到了贫困的刘姥姥肯定舍不得从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一小块雇车,这就是女强人王熙凤心中最柔软的一个角落,也就是这个角落使得贵族少奶奶和贫苦老太太结下了一辈子的缘分。冥冥之中,王熙凤这一串钱表达了岳母对未来女婿板儿的慈爱。王熙凤现在帮板儿度过饥寒,板儿将来照顾她女儿一辈子,这是王熙凤和板儿命定的缘分。贾府败落,王熙凤自顾不暇,狠舅奸兄把巧姐卖了,王熙凤积了阴功,巧姐被刘姥姥救出,嫁板儿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