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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父”,是一个很有弹性与张力的概念。它把家庭中至关重要的“父亲”角色当作观照,积极的一面,可以延伸出思父、寻父、敬父、崇父、颂父等心态;消极的一面,又可以延伸出丑父、诋父、渎父、叛父,乃至于“弑父”的概念。
在中国文学研究中,“审父”一般被认为是西方文化冲击之下才有的命题。至于具体产生的时间,有的说是二十世纪初期,有的说是晚清,也有的认为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产物。更有学者将“审父”主题追溯至明清文学,例如清代小说《红楼梦》。
贾敬、贾赦、贾政三个人,既是贾府中的“老爷”,也是当时社会上很有代表性的父亲形象。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北京曹雪芹学会副会长段江丽认为,通过这几个人物的刻画,可以看出曹雪芹对“父亲”这一重要家庭角色有着深刻的思考,《红楼梦》中有着自觉的、批判性的“审父”意识。
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父为子纲”是中国封建礼教文化的核心之一,“父亲”往往是理性、秩序、权威的象征,而“审父”就等于是对整个文化秩序的审视,“丑父”“诋父”“渎父”意味着对权威的质疑,至于“弑父”,更是对父亲形象背后的整个父权制社会体系的抵抗和拒绝。
从贾府的三位父亲身上,我们可以观察《红楼梦》的“审父”叙事,是对传统父权文化进行考察与批判的一个重要侧面,也为我们当下的新社会秩序、家庭秩序建立提供对比和参照。
国图系列讲座:“认识曹雪芹,读懂《红楼梦》”
第一讲:段江丽
(北京语言大学教授、北京曹雪芹学会副会长)
曹雪芹是中国文化的代表,
《红楼梦》是百科全书式的著作。
在《红楼梦》蕴含的传统文化精神中,
体现最全面、最深刻的,
当属中国传统家族/家庭文化精神。
曹雪芹对清代贵族家庭非常熟悉,
今天,我们就从他笔下贾府的三位重要男性——
贾敬、贾赦、贾政——入手,
聊聊应该如何做父亲的问题。
贾敬,贾家宁荣二府“文”字辈的长子,
儿子贾珍,女儿惜春,孙子贾蓉。
据书中第二回冷子兴介绍,
贾敬袭官之后,因好道教,一心只想做神仙,
自己只顾着烧丹炼汞,
干脆把官袭给了儿子贾珍。
掌柜甩手,放任儿子胡闹,
“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
过寿辰,
儿子请他回家中受礼,
清心寡欲的他严辞拒绝——
“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
连你日后也不必来。”
长孙媳妇秦可卿死了,
他冷冷淡淡,毫不在意——
“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成仙),
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
可是,贾府除夕祭祀、供奉祖宗,
主持仪式的就只能是贾敬本人了。
毕竟作为封建家族大家长,
还是有躲不了的尘劳。
这样一位存在感极低的男子,
死在《红楼梦》第63回。
那时贾宝玉刚跟群芳开完生日晚会,
东府就传来“老爷宾天”的消息。
家中慌了,
众道士都说:老爷升仙了。
礼部将事实代奏天子,皇帝立马降下一道恩旨:
念祖父之功为其追赐五品之职。
白衣进士,无功于国——
这就是对贾敬红尘中一生的总结。
清代《红楼梦》评点家洪秋蕃评价:
“贾敬不袭世职,不享富贵,避家庭之乐,
处释道之场,卒至丹砂毒发而死。
求长生而促寿,抑何愚者。
世之讲修炼功者可以省矣!”
以今日视角回望,
贾敬的逃离与缺席,是双重的失职:
不仅未负起大家族长的责任,
也未尽到做一位父亲的责任。
《红楼梦》手抄本脂批有评,
贾敬好道求仙一事,
“亦是大族末世常有之事,叹叹!”
古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贾敬是第三代。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
太虚幻境的这一曲《好事终》,是为秦可卿所唱。
而在“宿孽总因情”的幕后,
贾府败落,谁负重责?
世家家训,为何形同虚设?
如若追查到底,
贾敬未必不是那一位始作俑者。
作为“缺席的父亲”的贾敬,
对儿子是彻底的纵容,
对女儿惜春,则是完全的冷漠。
“孤介”二字,是惜春的标签。
第74回标目为“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探春亦曾评价惜春“孤介太过”。
母亲早亡,父亲不闻不问——
虽然生在富贵之家,
惜春处境,却如同孤儿弃女。
正是民间常言:幸福的童年能治愈一生,
不幸的童年要用一生去治愈。
在“缺爱”的家庭中长大的惜春,
孤独冷僻,不近人情。
青灯古佛,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贾赦,荣国府袭官的长子,
贾母的大儿子,贾政的亲哥哥,
有嫡子贾琏,庶女迎春。
《红楼梦》前半段,贾赦戏份极少,
“中平”的性格中亦不乏闪光点。
例如第25回,宝玉和凤姐“魇魔法”着魔,
作为宝玉生父的贾政已经灰心失意,
乃至说出“皆由天命”“由他们去罢”的话。
贾赦却仍寻僧觅道,
百般忙乱中依然尽着人事。
贾赦当然知道,
独子宝玉对弟弟贾政来说意味着什么。
大家庭的守望相助,
脉脉温情,由此可见一斑。
第46回之后,
贾赦的形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淫心放纵,开罪贾母,威胁谋娶鸳鸯;
仗势欺人,强买石呆子古扇,责打贾琏;
不顾贾政劝谏,
将女儿迎春许嫁酒色之徒孙绍祖……
清人涂瀛评价,
贾赦“似刚非刚,乃刚愎之刚”,“非理之刚”。
这是从封建礼教、理学角度所作的评价。
而从作为一位父亲的视角来看,
贾赦的行为远不止“非理”,
可谓全面“失德”。
谋娶鸳鸯,
不但令贾母反感,凤姐亦不屑。
强抢石呆子古扇,
惹得儿子贾琏出口不逊:“为这点子小事,弄的人家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