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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礼乐文明,所谓礼就是秩序,而秩序的表现形式就是排坐次。“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一定要分出个座次来,同样,“金陵十二钗”也得讲个排序。
所谓的金陵十二钗不是真的只有 十二个人,而是分成了正册、副册、又副册三个部分。其中又副册只写到了晴雯和袭人两个人,副册只写到了香菱一个人,而正册则是写全了黛玉、宝钗、贾元春、探春等十二个人的判词。
那正册、副册和又副册是按照什么原则分的?
正册里都是小姐和少奶奶,也就是主子;又副册里都是丫头,也就是奴才;而副册虽然只看了一个香菱,但是也能知道那是介于主子和奴才之间的小妾,按照《红楼梦》的说法,算是半个主子。
那同一册即同一社会阶层内部,又怎么排序呢?因为副册和又副册人太少,只看正册。
正册中十二钗的判词按照顺序分别对应着林黛玉、薛宝钗、贾元春、贾探春、史湘云、妙玉、贾迎春、贾惜春、王熙凤、贾巧姐、李纨和秦可卿。
第一个原则应该是,女儿在前,媳妇在后。
李纨和巧姐顺序颠倒了
已婚的王熙凤、李纨和秦可卿都排在后头,而未婚的林黛玉、薛宝钗等等则排在前头。这其实非常符合贾宝玉的审美取向,他说女儿都是珍珠,但是结了婚就失去了光彩,再老就变成死鱼眼睛了。
那贾元春是已婚的媳妇,怎么排在前头了?贾巧姐是未婚的女儿,怎么倒排到后面了?
因为这两个人都有点特殊性。贾元春是皇妃,古代讲究皇权至上,没有把贾元春排在第一位,已经是作者相当大胆的处理了,但是把她再往后排就不合适了。
贾巧姐的特殊性在于她是王熙凤的女儿。古代社会讲究礼法,长幼尊卑的秩序是不能错的,身为女儿,自然不能排到母亲前头去。
这就跟水泊梁山排座次一样,一丈青扈三娘再怎么厉害,也只能排到丈夫矮脚虎王英的后面。
同样秦可卿也是这个道理,他是贾蓉的妻子,比王熙凤她们都矮一辈,所以要排在媳妇的最后。
《红楼梦》的原则可不是论资排辈,看谁年龄大,谁年龄小,而是按照他们的重要程度来排的。而所谓重要程度,就是指跟贾宝玉的亲密程度,而且这个亲密程度不是按亲戚关系来界定的,而是按照他们跟贾宝玉之间的精神联系来界定的。
就拿女儿系列来说,林黛玉和薛宝钗肯定是第一梯队的,因为一个是木石前盟,一个是金玉良缘,都是宝玉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
第二梯队是谁?是贾元春、贾探春、史湘云和妙玉。元春是长姐如母,而且有皇妃身份,就不用说了。探春是贾府三位小姐之中最能干,也是跟宝玉最谈得来的。她创办“海棠诗社”也罢,整顿大观园也罢,宝玉都高度赞赏,高度配合,兄妹十分亲密。
史湘云呢?她原本是老太太心仪的宝二奶奶候选人,从小也是跟宝玉一块长大的,而且她的个性最天真坦率,按照曲文的说法,那叫“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有点像宝玉的小哥们,所以“爱”哥哥和云妹妹的友情是不容置疑的。
再看妙玉,妙玉虽然是尼姑,但是一直跟宝玉在精神上惺惺相惜。宝玉过生日,她就送上拜帖,宝玉要梅花,她就捡最好的给他。两个人之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在。
贾迎春和贾惜春就属于第三梯队了。虽然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她们跟宝玉都是堂姐妹,比黛玉和宝钗还要亲近些,但是这两位一个是二木头,一个是冷面冷心,跟宝玉都不大亲近,所以只能排在最后。
同样在媳妇之中,虽然李纨是亲嫂子,而王熙凤只是堂嫂,但是宝玉对规规矩矩守节的大嫂子颇有微词,相反跟风头无限的凤姐姐倒是十分亲密,所以王熙凤也就排在了李纨的前头。
因为这是警幻仙子的地盘,警幻仙子专管风情月债,她排序的原则可不是世俗的官职大小,或者亲情远近,她的原则就是一个“情”字。
是谁跟谁的情?
当然是跟宝玉的。爱情也罢,亲情也罢,友情也罢,都必须跟宝玉挂钩。因为宝玉是整部《红楼梦》中第一号多情之人,他对一切人都有情,区别只是情浅情深而已。
说到情浅情深,自然引出第二个问题了,黛玉和宝钗到底孰先孰后?
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因为其他人都是每人一首判词,一支曲子,只要看词和曲的先后顺序,就能给这些人排序。而黛玉和宝钗偏偏是合用一首判词,合用一支曲子。
判词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个对应关系是什么?是薛林林薛。
曲文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这个对应关系是什么?是薛林薛林。有林就有薛,有薛就有林,难分先后。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并列第一名?应该不是,真正的顺序还是林先薛后。为什么呢?
先看态度,虽然判词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曲文的态度非常明显,“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虽然众人的心可能都偏向宝钗,但是这十二金钗的顺序毕竟不是众人投票决定的,这是贾宝玉一个人的情榜,在宝玉心目中,无论有多少人鼓吹金玉良缘,他也只认一个木石前盟,这不就是最好的表态了吗?
态度之外,其实还有数量。曲文之中,黛玉和宝钗合写了一个《终身误》,除此之外,宝玉和黛玉还合写了一个《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这是何等一往情深!而宝钗却并没有和宝玉再合一支曲子的缘分。也就是说,虽然在判词中钗黛旗鼓相当,但是在曲子中黛玉有两首,宝钗只有一首,这就是亲疏有别了。
态度和数量之外,还有旁证。刚才说的都是“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判词,但是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曹雪芹也写了两个人的判词。
第一个是晴雯,说她“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第二个是袭人,说她“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一个是让公子牵挂,一个是跟公子无缘,这个感情的轻重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而排序也恰恰是晴雯在先,袭人在后。
那这跟宝钗黛玉有什么关系?从脂批开始,红学界有个共识,那就是“袭为钗副,晴为黛影”。袭人是宝钗的投影,而晴雯是黛玉的投影。既然在又副册中,晴雯的位置在袭人之上,那么以此类推在正册之中,黛玉的位置不就在宝钗之上了吗?
其实,有很多人强调钗黛合一。不能否认薛宝钗具有成熟、理性等等成人社会所要求的诸多美德,而林黛玉感性天真,社会化程度不高,不怎么讨人喜欢。
但是,这毕竟不是海选偶像,而是贾宝玉的情榜。如果贾宝玉喜欢理性和社会化,那他就应该很喜欢那幅教人努力读书的《燃藜图》(第五回在秦可卿房间看到的),也会很喜欢“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幅对联了。
秦可卿 剧照
可事实上是贾宝玉一看这些就头大,连连说“快出去,快出去”,这才离了秦可卿为他准备好的上房,转场到秦可卿的卧室去睡午觉,然后才在梦中进入太虚幻境女儿世界。
这说明什么?说明宝玉内心的追求本来就和社会通行标准是不一样的,所以他才会跟贾政他们所代表的那个成年社会格格不入,等到他服从社会标准迎娶宝钗之后,才会那么意难平,以至于最终悬崖撒手,和社会决裂。
当然,在第5回,宝玉还根本不可能预知后面的事情,他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
警幻仙姑告诉宝玉,他是“天下古今第一淫人”。这个说法多可怕,不仅宝玉听了会吓一跳,连我们看了都会吓一跳。
我们中国讲究“万恶淫为首”,谁敢给自己笔下的男一号扣上这样的帽子?可是曹雪芹就敢,他挖的坑有多深,他跳的就有多高。他是怎么跳出来的?他让警幻仙姑做了一个非常新奇的解释。
警幻仙姑说了,淫有两种,一种是皮肤淫滥,也就是看见美女就想占有、就想摧残的那种淫。比如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但凡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过,这就叫做皮肤淫滥。
还有一种淫叫意淫。所谓意淫不,是看见美好的就想占有,而是看见美好的就想去体贴,就想去呵护。无论这美好的是女儿,还是花草树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都想去呵护美好。这是一种多么多情,多么温柔的心态。而贾宝玉正是这种意义上的“天下古今第一淫人”。
这其实不就是今天所说的超级暖男吗?这样的形象在今天是受欢迎的,但是在当时是具有颠覆性的,而且整部《红楼梦》讲的就是这种美好和对美好的柔情呵护都被社会所吞噬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