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与卡拉斯，镜像的人生维奥莱塔歌剧

国家大剧院制作歌剧《茶花女》剧照

最近，由安吉丽娜·朱莉主演的电影《玛丽亚·卡拉斯》话题度很高，此片是导演帕布罗·拉雷恩的女性传记三部曲之一，导演尝试把“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歌剧女王”卡拉斯一生所扮演过的几个重要角色融入到她人生的各个阶段之中，其中就包括“茶花女”维奥莱塔。影片中有一句台词，卡拉斯从台上演完《茶花女》下来，她本人甚至还没从角色中走出来，一脸的高贵和忧伤，迎面而来的全是赞美，“你重新定义了维奥莱塔，你就是维奥莱塔！”

最好的维奥莱塔

说起来，《茶花女》这部歌剧1853年的首演并不成功，主要原因就是当时歌剧院安排了一位体重超过200斤的女高音来演维奥莱塔。望着这位200斤却得了肺结核病的巴黎交际花，观众很难产生同情。要演好维奥莱塔这个角色需要三个条件，美貌、瘦和声乐演唱全能，缺一不可。演员既要能驾驭第一幕那些戏剧性场景和花腔，又要能很好地演绎第三幕临终前柔弱不堪的巴黎交际花，还要漂亮和瘦。瘦和花腔需要的爆发力，本就是对矛盾，漂亮更是可遇不可求。回顾这一百多年的《茶花女》演唱历史，最好的维奥莱塔就是玛丽亚·卡拉斯，她完美符合所有要求。而且她的传奇人生也在很多方面跟维奥莱塔呈现出一种契合与镜像。

卡拉斯一生出演《茶花女》63次，这是她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希腊船王追求她到手，却始终未给她名分。她为爱情做出巨大牺牲，却最终被抛弃。卡拉斯始终爱着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去世两年后，她于1977年在巴黎孤独地死于心脏衰竭。她的粉丝们都相信她是因为爱情而死，死于心碎。

伟大的意大利歌手蒂托·戈比说，他曾经站在舞台侧幕，只为好好欣赏卡拉斯唱“永远自由”，“任何人一生中能听到一次这样的歌声都是一种福气”。

最受欢迎的威尔第歌剧

最好的歌剧和最受欢迎的歌剧往往并不是一回事。“最好”的判断往往来自业内，而“最受欢迎”则是观众用一张张门票最终形成的时间答案。比如威尔第，无论国内国外，专家往往告诉你威尔第最好的歌剧是《奥赛罗》和《福斯塔夫》——晚期两部根据莎士比亚剧作改编的作品，但威尔第最受欢迎的歌剧却是《茶花女》。从威尔第生前，直到今天，从未变过，一直是《茶花女》。

要解释这种现象，我们首先要问一个问题——今天的人们走进剧院听歌剧是在听什么？

一两百年前，歌剧院既是音乐听赏的舞台，也是社会名流社交的绝佳场所，是身份的象征，同时，它还承载了部分今日电影院的功能。那个时代的人会为奥菲欧下到地狱和飞翔的女武神等情景惊呼，这些都是当时的舞台“高科技”——就像今天的我们看《阿凡达》一样。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说，中学时代如果没有赶上一部歌剧的首演，第二天就会被班上同学视为落伍。《包法利夫人》中，小城女士包法利夫人对婚姻生活的不满，就是从对巴黎浪漫生活的向往开始的，比如巴黎的歌剧院……

到了今天，歌剧演出的社交功能和电影院功能已弱化到可以忽略不计。一百多年间，各种各样的故事讲述方式和爱情呈现方式均已被探索与实践，歌剧叙事在今天这个时代已显得不够复杂，很难指望观众还会为阿尔弗雷德父亲的行为咬牙切齿，为维奥莱塔的逝去而落泪。今天的人们走进歌剧院，很少是去赏“戏”的，他们是去赏“乐”的。

好听的旋律以及演员对好听旋律的演绎，所有受市场欢迎的歌剧都具有这两个特点，比如《茶花女》《弄臣》《费加罗的婚礼》《唐璜》《卡门》《图兰朵》等等。在这一点上，歌剧和流行歌曲甚至有了时代共通性：刀郎和周华健的演唱会上，最受欢迎的一定是那些观众能够广泛传唱的作品，陌生的曲目会让人无所适从——当然，饰演维奥莱塔的演员张嘴开个头“Sempre-libera degg’io”，观众就能像听伍佰那样乐此不疲地跟着唱完，在我国暂时还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茶花女》的华彩

听《茶花女》，听的就是维奥莱塔。至于威尔第精心设计的音乐、戏剧的推动、热尔蒙的咏叹调及其他的重唱、吉普赛音乐等等，都只能算是配菜。

维奥莱塔有三段不可错过的“网红打卡曲目”：

第一幕开头的“饮酒歌”是本剧最广为传唱的旋律，在各类新年音乐会和庆典音乐会都能听到它。这是一首包含合唱的男女二重唱。其中既有男主角阿尔弗雷德的祝辞，也有女主角维奥莱塔的祝辞，而维奥莱塔的祝辞值得一读，它既符合一位患重病交际花的身份，又巧妙反映了极典型的意大利人的价值观：“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无趣无聊，让我们享受人生，及时行乐享受爱的欢愉，短暂的快乐如花开花谢，逝去就永不再回……”在“焦虑”和“内卷”成为时代热词的今天，相信会有更多人与此产生共鸣。

第一幕结尾，在阿尔弗雷德表白爱意并离开之后，维奥莱塔唱了一长段的内心独白。这是歌剧史上最著名的场景之一，是《茶花女》这场盛宴的主菜。这道主菜实际由两首咏叹调组成，加上前面和中间的宣叙调，持续差不多十分钟。前一段表达的是对突如其来的爱情的犹豫——像我这样一个人（妓女），从来没想象过爱情，这会不会对我是一种不幸？可是，爱情仿佛真的来了，好像就是他！后一部分则是维奥莱塔的生命愿望：她希望她的人生是自由的，永远是自由的，不受束缚，从欢乐到欢乐，随心所欲。整个唱段元素丰富，有抒情，有戏剧，有优美婉转的旋律，也有跳跃翻滚的花腔，有草地，亦有高山，曼妙无比，属于音乐之中“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存在。对于歌者而言，它就像那些世上人迹罕至的美景，那么美，可也那么难。它是考验一位花腔女高音天赋、技巧、爆发力和声音弹性的试金石。很多女高音爬不上去，会对此曲作降调处理或省略结尾处的长时值花腔，那就大打折扣了。可以这么说，这一段是《茶花女》的“乐眼”，这一段成功了，整部歌剧就成功了一半。

第三幕开头，维奥莱塔读着阿尔弗雷德父亲的来信，唱出了“永别了，昔日的美梦”。与“永远自由”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一首充满忧伤的抒情咏叹调，亦是全曲中最感人至深的段落，经常在音乐会上被单独演唱。演唱此曲时，维奥莱塔知道她为了阿尔弗雷德所做的牺牲和委屈已被知晓，她不再蒙受冤屈；但同时，医生也告诉她肺结核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原本应是喜悦的时刻，却迎来更大的人生不幸，这真是整个故事里最具悲剧性的时刻。为了让这个悲剧显得更悲惨一些，威尔第还将这一刻安排在狂欢节的夜晚：窗外整个巴黎都在欢庆节日，可维奥莱塔却在孤独地等待死亡……

新年伊始，2月12日至16日，国家大剧院将再度把《茶花女》搬上舞台，导演海宁·布洛克豪斯打造的华丽“镜面”舞台将再度升起，指挥家余隆执棒大剧院管弦乐团、合唱团，与中外歌唱家共同演绎的《茶花女》，定能为观众带来沉浸式的艺术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