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收集一些好版本的《伊索寓言》,于是连带地对伊索其人也颇感兴趣。早就知道《伊索寓言》中的寓言相当部分都是被后人归到伊索名下去的,至于具体哪些才是出自伊索之手(或之口),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考。甚至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伊索这样一个人都很成问题,因此所有有关他的生平经历,都以当成传说故事而非历史事实看待为宜。这方面的内容就不抄摘了,感兴趣的书友可以查阅百度百科等资料。
前几天,我在孔网拍卖见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出的一本连环画《伊索》,觉得有些意思,就仔细查看了一下有关的信息,并在温州一家店下单了一本品相价格都比较满意的。我注意到这本连环画的原著作者是巴西的吉·菲格莱德,就进一步搜了一下,得知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8月出版过这位巴西名作家的戏剧《伊索》(原名《狐狸与葡萄》)。几经比较,我选定了南京一家书摊在售的这本书,因为售价运费都比较便宜,而且店家告知书脊和内页都没有破损(店家上架时只提供了封面)。书在第二天中午就寄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又收到了连环画。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青海省话剧团”的情况,得知:青海高原地处祖国版图的腹地,却是亘古奇寒的塞外荒原、千年不化的冻土和拔地连天的雪峰,令诗人们发出“青海城头空有日,黄沙债里本无春”的哀叹。解放以前,这块土地上没有专业演出团体,更不知话剧为何物。1959年元旦,以支边来青海的原石家庄市话剧团为班底,从海政话剧团、中央广播文工团、北京人艺、中国儿艺等艺术团体调来部分编、导、演职人员,正式成立了青海省话剧团。三年“自然灾害”,造成了经济衰退,刚刚在全国崭露头角的青海省话剧团不得不沦为精简对象。于1961年底整体调往江苏,成为南京市话剧团。次年由留下的少数人及歌舞团部分人员复建话剧队。1966年4月,在同来青海省的中央戏剧学院65届毕业生及中央艺术团体的支持下恢复建制。
如此看来,这本书从青海西宁被带到南京,并最终在南京出售是顺理成章的。我突然想起店主刚好姓夏,心中暗自猜想:难道这书原主人跟店主是一家人?本着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精神,我发消息问店主:这本《伊索》原主人是青海省话剧团的一位工作人员,请问您了解吗?店主很快就回答说:“这是我父亲的书,他在青海话剧团呆过。”我将刚百度到的信息发给他看,他回答说:“怪不得我父亲从青海回到了南京。”他听了我对那个印章的辨认猜测,就直接告诉我,他父亲叫“夏长春”。难怪我没认出印章的左半边,原来是两个字,得知答案后再重新审视这枚印章,觉得一切都刻得那么清楚明白,自己最初怎么就没辨认出来呢?真得好好补一下传统书法印章的课才行啊。
据百度到的信息:青海省话剧团在成立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截止调往南京时),陆续演出了《槐树庄》、《降龙伏虎》、《雷雨》、《万水千山》和《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等十余台戏,其中自创剧目《草原上的风暴》,首次在省内获编、导、演大奖,接着这“风暴”席卷了全国15个省、市的20多个城市,产生了极为广泛的影响,由此形成了青海话剧史上的第一个高潮。在后来几十年的创作、演出中,该团以展现青海高原各族人民艰苦创业、携手奉献的奋斗精神为主要题材,又先后推出了《昆仑战风雪》、《翰海虹》、《驼泉交响诗》、《开拓者狂想曲》、《在这片没有生命的土地上》、《雪祭唐古拉》、《十世班禅)及话剧小品共80余个剧(节)目,以深刻的思想内涵、独特的高原情韵和较高的艺术水准,在国内享有盛誉。
夏长春先生在《伊索》书末留下的文字中,提到他们1959年9月在太原演出。此时距离话剧团成立才半年多。我猜想他们当时演出的剧目很可能就包括了好评如潮的《草原上的风暴》吧。大家争相抢购《伊索》剧本,应该是有意在今后排演这出国际知名度较高、在多国广泛上演的话剧吧。店主老夏发给我一张他父亲当年参演《草原日出》的珍贵剧照,令我受宠若惊,差点要感激涕零了。
老夏告诉我,他父亲去青海前,在上海当过老师,时间不长;回南京后,去了江苏省外文书店工作。我根据他父亲59年在话剧团工作的信息,推测他父亲应该是三十年代出生,并冒昧地问他父亲是否还健在。老夏说,他父亲1933年出生,现在已经去世;因为走得比较突然,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说,不少情况他也不清楚。我连声说可惜了,老一辈的经历往往充满曲折坎坷,满身的故事。老夏深以为然。我小心地问老夏,他父亲在文革中有没有受到冲击。老夏说他父亲文革时期还好。我听了也深感欣慰,并说他们能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从条件艰苦的青海回到物产丰富的南京,真是很幸运的。
前不久才去世的彭小莲导演,在回忆她父亲彭柏山的《他们的岁月》这本书中,曾留下他在青海劳改那段时间的两条令人心悸的记录。彭柏山是我老乡,又同在厦门大学工作过,所以他的悲惨遭遇特别能引起我的同情。彭柏山在上世纪30年代就是“左联”成员;他1935年入党,后又在新四军中任职,解放战争时曾任华东野战军军政治部主任、军副政委,建国后调任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副部长、上海市委宣传部长。他资格不可谓不老,官阶也不可谓不高,但仅因三十年代与胡风的关系,转眼便成为“钦点”的阶下囚,随即被开除出党,并被发配到条件特别艰苦的青海。
一次彭回沪探亲,一直生活在上海的孩子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青海的生活究竟苦成什么样子。在孩子们的一再询问下,他对家人说了自己到青海后,在火车站出口碰到的一件恐怖之事:
“ 就在检票处的出口,看见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提着一个很沉的箱子,沉得让他几乎走不了路。在出站的时候,检票员疑惑地看着,让他打 开箱子看一下。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主要是怕有什么投机倒把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突然将自己手中的小票往检票员手中一塞,迅速地扔下手中的箱子,然后撒开腿疯狂地往远处跑去,当检票员打开箱子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大家看着箱子,里面装着一个饿死的人,他的右腿已经被切去了一块。”孩子们惊恐地问:“怎么会切掉一块的?”彭柏山叹口气说:“已经被吃掉一部分了。”听到这些,孩子们谁都没再问,“确实,我们已经听懂了一切……”
爸爸在青海病了,身体慢慢地垮下来。最糟糕的是,他的视力开始减退。医生让他吃鱼肝油,但是,上哪里去买啊?一九六〇年的时候,物资这么缺乏。爸爸的大哥,心疼自己的弟弟,把自己家的鸡都杀了,用柴草熏过以后,腌成了咸鸡。然后仔仔细细地扎成一个小包裹,整整十只咸鸡,从湖南乡下寄往青海。爸爸馋得厉害,在那里等待着“过年”,他几乎已经忘记鸡是什么滋味,是什么样子了。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那只包裹。他跑到邮局问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一直到大伯伯把他的包裹收据寄到青海,爸爸再去打听的时候,邮局才找到了那一只包裹。
爸爸饥渴地打开包裹,只看见里面塞着一大堆报纸,扔掉报纸以后,找到的是残留在里面的十个鸡头、二十只鸡爪子……
我们都说:“爸爸,你为什么不找邮局算账去,肯定是他们吃了。”爸爸只是苦笑了一下:“连你们这些孩子都会明白的事情,我还不明白?邮局,他敢这么做,他还怕你去算账?”
从沉重的往事,再回到我们的《伊索》吧。我在写作本文之前,读了一下话剧《伊索》的译后记并翻阅了据此改编的连环画。这本书是巴西著名作家吉·菲格莱德的第三个剧本,获得了国家金质奖章及最优剧作家奖章,以及里约热内卢市政局初次颁发的奖金。上世纪五十年代,拉美各国及西欧多国先后上演过此剧。它在苏联也多次演出,并成为莫斯科艺术剧院经常演出的保留剧目之一。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1959年也演出过此剧(书前有相关的剧照)。译者陈颙好像是该剧团的编剧,古希腊罗马专家罗念生教授(网格本《伊索寓言》主要译者)曾多方指导,并提供了所有的注释。这本书1959年初版,仅印2000册,1961年出了第二印,1980年又出了第三印。1980年这次封面也改了,而且作者的名字也改成了“吉利尔梅·菲格雷多”。时至今日,中央戏剧学院仍在以这个三幕剧为剧本参考资料。
我觉得,这本书之所以能跨越时空长盛不衰,主要与其宣扬人性解放、鞭挞奴隶制的进步思想内容相关。作者菲格莱德参酌有关史料,巧妙地虚构了古希腊著名寓言家伊索的悲惨遭遇:伊索本是一个奴隶,他被哲学家格桑买去后,不仅受尽劳役之苦,还要不停地编寓言供格桑演讲,让他去骗取荣誉。伊索“宁为自由死,不为奴隶生”,他勇敢、机智地同格桑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格桑的妻子克列娅,十分同情和爱慕伊索,想方设法帮助他实现自由的理想。但是,伊索终究未能逃脱一个叛逆的奴隶的厄运,他横遭诬陷,被扔进大海处死。这个血泪故事,暴露和鞭挞了奴隶制的残暴、腐朽,讴歌了奴隶争自由、求解放的崇高愿望和大无畏精神。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这本连环画像那个年代的许多作品一样,编绘质量非常高,构图巧妙,笔法严谨,画面优美,古希腊风土人情跃然纸上。这本连环画还结合情节的发展,穿插了一些伊索寓言故事,更显摇曳多姿,精彩纷呈。短短十分钟,就能让我们把握全剧精华情节,并如同穿越回儿时那样,再次接受这种线描绘画艺术的熏陶,重温小人书的魅力。这样一顿精致小巧的“文化大餐”,其享受程度在哪一点上会比不上如今那些奢华富丽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