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于2001年,是为《水浒传》写的序。
书边草之四:施耐庵和他的《水浒传》
梅庆吉
出现在元末明初的《水浒传》,是一部伟大的著作,不但在我国文学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作品中塑造的一系列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几乎家喻户晓,为历代读者所喜爱。作为一部永垂不朽的著作,也是学者们永远研究不完的课题。
(一)
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好汉中,有一些历史上实有其人,正史野史上都有记载,但都比较简略。宋王偁《东都事略》载:“宣和三年二月,方腊陷楚州。淮南盗宋江陷淮阳军,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夏四月庚寅,童贯以其将辛兴宗与方腊战于青溪,擒之。五月丙申,宋江就擒。”(卷十一《徽宗纪》)该书又记载说,侯蒙看到宋江势力强大,就向徽宗皇帝建议招降,说:“宋江三十六人,横行河朔、京东,官军数万,无敢抗者,其材必过人。不若敕过招降,使讨方腊以自赎,或足以平东南之乱。”(卷一百三《侯蒙传》)同书还说宋江战败后曾投降张叔夜。(卷一百八《张叔夜》)在一本书中,就有这么多的记载,足见影响之大。在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宋方勺《泊宅编》、宋杨仲良《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宋李埴《皇宋十朝纲要》、宋洪迈《夷坚志》以及《宋史》等史料中都有一些零星记载。综合起这些材料,我们可以知道宋江起义的声势很大,其活动范围大致在今天的山东、河南、河北、江苏一带,多次打败官军,对宋王朝造成了严重的威胁。至于这支起义军的结果,则众说不一,有的说被官军招降,有的说战败投降,有的说招安后参与了征讨方腊,等等。
鲁迅说,由于这支起义军声势很大,流动的地区很广,所以便有“奇闻异说生于民间,辗转繁变,以成故事,复经好事者掇拾粉饰,而文籍以出。”(《中国小说史略》)他们的传奇故事,是当时的“说话人”不肯放过的素材,因此,宋江等人的生动故事,便在“瓦舍勾栏”里流传开来。宋罗烨的《醉翁谈录》中就记有《石头孙立》、《戴嗣宗》、《青面兽》、《花和尚》、《武行者》等说话篇目,这只是见到的记载,事实上的篇目远不止此。
宋末元初龚开的《宋江三十六人赞》(载宋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中),首次记载了宋江等三十六人的姓名和绰号。龚开在自序中说:“宋江事见于街谈巷语,不足采著。虽有高如、李嵩辈传写,士大夫亦不见黜。余少年时壮其人,欲存之画赞,以未见信书载事实,不敢轻为。”说明当时宋江的故事已广为流行。故事一旦进入“街谈巷语”,那就一定会进行虚构与夸张,使之有声有色,随后便出现在了文学作品中。
比较完整记载了梁山故事的,是《大宋宣和遗事》。这是一本节录宋代历史故事传说而成的书,基本上属于故事梗概,其中有一部分是专讲梁山聚义的。就有关梁山泊聚义的故事梗概来看,差不多包括了《水浒传》的主要内容,如杨志卖刀、智取生辰纲、宋江私放晁盖、宋江杀惜、九天玄女授天书、败呼延绰以及受招安等,其中也写到了四大奸臣和徽宗皇帝私通李师师的事。宋末元初的童瓮天所写的《瓮天脞语》记载,起义者已由原来的三十六人扩大到了一零八人,根据地也由太行山改为山东的梁山泊。到了元代,又出现了一些以李逵、宋江、武松、燕青、张顺、张横、花荣、王英为题材的杂剧。
丰富的梁山故事传说和梁山戏剧,都为《水浒传》的成书产生做了很好的铺垫。
(二)
关于《水浒传》的作者,大致有三种说法:(1)罗贯中著,(2)施耐庵著,(3)施耐庵、罗贯中合著。明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说:“钱塘罗贯中本者,南宋时人,编撰小说数十种,而《水浒传》叙宋江等事,奸盗脱骗机械甚详。”持此说的还有明王圻的《续文献通考》。他们都认为《水浒传》为罗贯中所著。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中认为是“施某”所作,他说:“元人武林施某所编《水浒传》,特为盛行……余偶阅一小说序,称施某尝入市肆,紬阅故书,于敝楮中得宋张叔夜擒贼招语一通,备悉一百八人所由起,因润饰成此编。其门人罗本,亦效之为《三国演义》。”而明高儒《百川书志》就直接说:“《忠义水浒传》一百卷,钱塘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关于《水浒传》作者的资料,早期的主要就是这些。由于语焉不详,引起了人们的种种猜测。后来在江苏兴化发现了大批有关施耐庵的资料,使《水浒传》的作者问题才逐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在兴化对施耐庵家事的调查,前后共进行了三次,第一次是在1952年,第二次是在1962年,第三次是在1981年底至1982年初。这三次调查,发现了大量有关施耐庵事迹的材料,主要有:《施耐庵墓志》、《故处士施公墓志铭》、《施氏族谱序》、《施氏宗祠建立纪述》、《施氏世系》、《施耐庵传》、《施耐庵神主》、《施耐庵墓记》、《耐庵小史》,以及《处士施公廷佐墓志铭》、《施氏长门谱》和写有“子安”的残碑。这些材料公布后,学术界展开了热烈讨论。对这些材料,全盘否定者有之,强调慎重对待者有之,全盘肯定者有之。至今,学术界尚无一致的看法。根据以上材料,刘冬先生对施耐庵的生平作了这样的概括:“施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元贞二年(1296),舟人之子,十三岁入私塾,十九岁中秀才,二十九岁或三十岁中举,三十五岁中进士。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七十一岁或七十二岁迁兴化,旋迁白驹镇、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七十五岁,为洪武三年(1370)。”(见刘冬《施耐庵生平考》一文,收在《施耐庵研究》一书中)当然,就这些材料来看,相互之间抵牾之处很多,但在一地出现这么多相关材料,应该说不是偶然的事情。
弄清楚了施耐庵的生平事迹,下面还需要弄明白的是施耐庵与罗贯中之间的关系。最早指出施、罗师生关系的,是明朝的胡应麟,可因他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人们对他的说法一直是是信非信。而这一说法,却在新发现的王道生写的《施耐庵墓志》里得到了进一步落实。他说:“盖公殁于明洪武庚戌岁,享年七十又五。届时余尚垂髻,及长,得识其门人罗贯中于闽,同寓逆旅,夜间炧烛畅谈先生轶事,有可歌可泣者,不禁相与慨然。先生之著作,有《志余》、《三国演义》、《隋唐志传》、《三遂平妖传》、《江湖豪客传》(即《水浒》)。每成一稿,必与门人校对,以正亥鱼,其得力于罗贯中者为尤多。”由于很多人怀疑此文的真实性,加上文中所说的事情又明显有悖于已有的定说,因此没有引起人们更多的注意。也有人考证出罗贯中长于施耐庵,因此师生之说不成立。关于二人合作《水浒传》一事,也有不同说法。金圣叹认为后三十回或后五十回是罗贯中“狗尾续貂”,被他腰斩掉了。有人则根据《百川书志》中说的“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的说法,认为当是施耐庵原作,罗贯中润色。对此,刘世德先生说:“明人的题署,已知的最早的有二,一是高儒《百川书志》所纪录的'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一是北京图书馆藏残本('嘉靖本’)、天都外臣序本、袁无涯刊本所题署的'施耐庵集撰,罗贯中纂修’。所谓'的本’,即'真本’;'集撰’则含有'撰写’之意。这表明,施耐庵是作者,是执笔人。'纂修’可释为'编辑’,和'编次’是一个意思。这等于说,罗贯中是编者、整理者。因此,第一,施耐庵的著作权应该得到不含糊地承认;第二,罗贯中参预了创作,是施耐庵的合作者,应该得到公正地对待。”(引自刘世德为北方文艺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水浒传》写的前言)
(三)
《水浒传》的版本是比较复杂的,归纳起来看,大致可分为“繁本”和“简本”两大系统。其“繁本”与“简本”的区别,主要看文字描写的细腻还是简略,不是看故事情节的多少。现存的百回本,均属“繁本”系统,其特点是描写细腻,故事情节比较完整,但比“简本”少了征田虎和王庆两部分内容,所以又称“文繁事简”本。而一百零四回本、一百十回本、一百十五回本、一百二十四回本均属“简本”系统。其特点是文字简略、粗糙,缺乏细节描写,比起“繁本”来,可读性较差,但内容比“繁本”多,所以又称“文简事繁”本。后来杨定见在百回本基础上,增加了根据“简本”改写的征田虎、王庆的内容,这就是一百二十回本的《水浒全传》,这是《水浒传》的版本中故事最全、可读性最强的一个本子,所以有人把这个本子称为“事文均繁”本。
“繁本”也好,“简本”也好,表现的主题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忠”和“义”,“排座次”之前主要表现“义”;受招安之后,替朝廷征剿贼寇,主要表现“忠”。而金圣叹则力排梁山英雄的“忠义”之说,在他看来,梁山英雄是“天下之凶物”,“天下之恶物”,是天下“共击”“共弃”的,怎么可以加上“忠义”的名目?因此,他把后五十回(或三十回)诋之为罗贯中“狗尾续貂”,一刀斩断,使故事致“排座次”戛然而止,随后他又加了一个“卢俊义惊恶梦”的尾巴。他还根据自己的观点,对书中的文字,做了大大小小的修改。排除金圣叹对农民起义的诋毁不论,从艺术的角度看,截止于农民起义的高潮,无疑是一个理想的段落。同时,金圣叹还加进了许多独到而又精辟的评语,深刻揭示了《水浒传》的艺术价值,对一般读者来说,具有一定的指导作用。所以,使金批《水浒》在《水浒传》的所有版本中,成为影响最大、发行量最大的一种,为《水浒传》的传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金批《水浒》”随之也成为《水浒传》版本中的一个特殊版本。《水浒传》的火暴,与金批关系极为密切。
(四)
洋洋洒洒百多万字的《水浒传》,描写了农民起义从发展、壮大到失败的全过程,这一过程的描写,反映了作者对待农民起义内心世界的矛盾。小说满腔热情地歌颂和赞美了农民起义,从晁盖小聚义到梁山大聚义,以及后来的两赢童贯、三败高俅,写的最为有声有色,基调是昂扬向上的,最令人鼓舞的。那是因为梁山好汉杀富济贫,除暴安良,为民除害,这就是多少年来《水浒》最为打动人的地方。梁山聚义,充分体现了“乱自上作”、“官逼民反”的社会现实。但是,这样一支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队伍成长起来了,壮大起来了,何去何从,这大概是作者最费脑筋的问题。历来农民起义,其结局无非如下三种:一是被朝廷打败,自消自灭;二是胜利后起义领袖当上了新皇帝;三是投降朝廷,去镇压其他的农民起义,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朝廷从中渔利。《水浒传》的作者,为梁山起义选择了第三者。他在《水浒传》前面冠上“忠义”二字,“忠”在“义”上,就反映了他的这种倾向。这就像阮小五在一首歌中唱的:“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贪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作者的这种倾向,充分体现在宋江这个人物的塑造上。
电视连续剧《水浒传》播出后,由于没有把宋江描写成投降派,受到了一些人的激烈反对。因为梁山这支轰轰烈烈的起义大军,就是葬送在宋江手里的。而在《水浒传》中,宋江又是作者着意塑造的一个人物。作品中,宋江是一个“济人贫苦,賙人之急,扶人之困”的仗义疏财的人物,所以人称“及时雨”,又称“孝义黑三郎”。他能够“担着血海般的干系”,私放夺取生辰纲的晁盖,又为了维护他与梁山的关系,杀了阎婆惜。这种行为,在江湖上赢得了好名声。但在宋江的心目中,“孝”比“义”更重要。他在进入官场之初,就与父母告了忤逆,分户另居。因为他知道官场常有不测风云,一旦有事,以免连累。这是出于孝心。另外他在大闹清风寨之后,无路可走,才打算上梁山,可是半路被父亲的一封假信诓骗回去。这充分说明,宋江把“孝”放在“义”之上。而“忠”又放在“孝义”之上,这是宋江形象中的最重要一面。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这种思想,从他一出场就表现出来,并一直贯穿始终。
宋江私放晁盖之后,听说他们杀退官军、占据梁山泊时,十分不满,说他们犯下了灭九族的大罪,“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所以,他杀阎婆惜之后,开始了流亡生活,丝毫没有想到上梁山。大闹清风寨后,走投无路,才想到上梁山,可半路上又被父亲的一封假信诓骗回去,心甘情愿地接受官府的断配。在充军江州的路上,晁盖等人来救他,他振振有词地说:“小可不争随顺了哥哥,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连套在脖子上的长枷也不让打开,说那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他宁肯受牢狱之苦,也不愿上梁山做自由民。“忠”也好,“孝”也好,“义”也好,那都是外在的,江州题反诗,才是他自我人格的第一次大暴露,说明他也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反抗压迫,追求自由,是普遍存在的人的共同本性,宋江也不例外。正是在这种思想驱使下,他上了梁山。
晁盖
但瞬间闪现的自我人格,很快又被外在的东西所掩盖。他上梁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时刻盼望“天王降诏早招安”。每次与官军作战,俘虏了文武官员,宋江都是亲解其缚,纳头便拜,表白“宋江等本无异心,只要归顺朝廷”,让他们回到朝廷后“善言解救”。还通过妓女李师师向皇帝通关节,希望能得到赦罪。宋江在梁山推行投降主义路线,也不是没有阻力,但都被宋江压了下去。正是在梁山义军节节胜利的时候,被朝廷招安了。招安之后,他们替朝廷东征西讨,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可结果怎么样呢?征方腊以后,死的死,逃的逃,躲的躲,最后只剩下了二十七人。这二十七个人,后来也都被一个个收拾了。尤其是宋江临死之前,还把最具有反抗精神的李逵给毒死了。终于没有负朝廷。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最终葬送在了宋江手上。
从大的段落来看,《水浒传》可分为两段,前七十回为一段,后三十回(或五十回)为一段。从作者使用的文笔来看,能明显地感到感情色彩的不同。前一部分的基调是乐观的、昂扬的、生气勃勃的。而后一部分则是低沉的、悲凉的、凄惨的。前一部分,作者为我们塑造了那么多可爱的梁山好汉形象,作者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下场的。但他又找不出一条更为理想的出路,不得已安排了这样一个震撼人心的悲剧结局,表现了作者内心无法调解的矛盾。
(五)
关于《水浒传》一书的情节结构,有的学者把它概括为“大情节”和“小情节”。所谓“大情节”,即指“梁山泊农民起义军的发生、发展、兴盛、受招安、打方腊以至悲剧结局”的全过程,归纳起来说是造反——聚义——招安;所谓“小情节”,是指“单个英雄的故事”,即一个个独立成篇的小故事,把这些小故事连缀起来,才成为一个整体。(周忠厚《从情节看〈水浒〉》,《文学论集》第一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其实关于这一点,早在明末清初的金圣叹就已经看到了。他说:《水浒传》“二千余纸,只是一篇文字。中间许多事体,便是文字的起承转合之法。”(《读第五才子书法》)他所说的“一篇文字”,即指整部作品大的情节结构,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不能割裂的;而“起承转合”,就是构成这一整体的部件。
金圣叹说:“有有全书在胸而始下笔著书者,有无全书在胸而姑涉笔成书者。”(《水浒传》第十三回回评)《水浒传》的作者,就是“有全书在胸”者,作品本来要写的是一百八人,可开篇并没有写一百八人,而是先写高俅,这就是“全书在胸”的具体表现。所以金圣叹说:“乃开书未写一百八人,而先写高俅者,盖不写高俅,便写一百八人,则是乱自下生也;不写一百八人,先写高俅,则是乱自上作也。乱自下生,不可训也,作者之所必避也。乱自上作,不可长也,作者之所深惧也。一部大书七十回,而开书先写高俅,有以也。”(《水浒传》第一回回评)作者这样写,正是整体考虑的结果。再比如宋江本是《水浒传》一书的主人公,而他却直到第十七回才出场,这也是作者出于整体的考虑。因此金圣叹又说:“只看宋江出名,直在第十七回,便知他胸中已详过百十来遍。若使轻易下笔,必要第一回就写宋江,文字便一直帐,无擒放。”(《读第五才子书法》)这些故事情节的安排,都是着眼于“大情节”。
在梁山聚义之前,作品是由一个个独立成篇的英雄传奇所组成,这些小故事都是精妙绝伦的,如史进的故事、鲁达的故事、林冲的故事、杨志的故事、卢俊义的故事、宋江的故事、李逵的故事等等,都写得酣畅淋漓。但这些故事之间,又不是完全游离的,而是像链条一样,一环一环套起来的。如金圣叹在第五十三回夹批中所写:“公孙到,方才破高廉;高廉死,方才惊太尉;太尉怒,方才遣呼延;呼延至,方才赚徐宁;徐宁来,方才用汤隆。”虽然一些故事可以独立成篇,但没有让读者觉得相互之间有了无相关之感。不像《西游记》“太无脚地了,只是逐段捏捏撮撮,譬如大年夜放烟火,一阵一阵过,中间全没贯穿,使人读之,处处可住。”(《读第五才子书法》)同时,全书也有三个贯穿全书始终的人物,即宋江、吴用和李逵,由他们三人,把互不相关的故事串联起来。
作为一部作品,应该有一个完整的结构,组成结构的各个部件应该服务于这个整体,统一于这个整体,否则,这个结构就不能存在。但构成结构的各个部件之间则又应是对立的,否则,这个结构又将毫无声色。就拿《水浒传》来说,各个故事之间、各个人物之间,决没有丝毫雷同。金圣叹说《水浒传》一书,“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写一百八个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样。若别一部书,任他写一千个人,也只是一样,便只写得两个人,也只是一样。”(《读第五才子书法》)正是有了这种各自之间的独特个性,才使《水浒》的整部作品得以存在。就是描写相同的事件,作者也能写出它们之间的不同来,这就是《水浒》让人叫绝的地方。金圣叹说:“江州劫法场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大名府劫法场一篇,一发奇绝。潘金莲偷汉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潘巧云偷汉一篇,一发奇绝。景阳冈打虎一篇,奇绝了,后面却又有沂水县杀虎一篇,一发奇绝。真正才大如海。”(《读第五才子书法》)金圣叹把这种方法叫做“犯”,有“正犯法”和“略犯法”。上面所说属于“正犯法”。“略犯法”则是:“如林冲买刀与杨志卖刀,唐牛儿与郓哥,郑屠肉铺与蒋门神快活林,瓦官寺试禅杖与蜈蚣岭试戒刀等是也。”(《读第五才子书法》)
金圣叹还为《水浒传》总结了许多创作方法,如倒插法、夹叙法、草蛇灰线法、大落墨法、背面铺粉法、弄引法、獭尾法、极不省法、极省法、欲合故纵法、横云断山法、鸾胶续弦法等等。正是由于有了这些方法,才使《水浒传》的“小情节”高潮迭起,精彩纷呈,由此铸就了《水浒传》永垂不朽的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