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连元自传

听说中央电视台要投拍《水浒传》了，山东省的梁山县领导特意到北京邀请剧组到梁山县去。因为梁山毕竟是《水浒传》所述“水泊梁山”的所在地，他们希望这个戏能在他们梁山县当地拍摄。

于是，我们一行人跟着梁山派来的车到了梁山。我曾有几篇日记记述了我们此行的过程。

晨6时许，我们一行十人（五位编剧、一位导演、两名制片、一名美术设计师和我）乘坐梁山县派来的两部车，离开北京去梁山。路经固安、霸州、文安、任丘、沧州、泾县等市县进入山东地界。时已薄暮，路经东阿县的斑鸠店，我知道这是唐代鲁国公程咬金的故乡。我说的评书节选《程咬金卖耙子》中程咬金就是在这里做买卖的，我很想看看这里街市的情况。

隔窗望出，外面已是夜幕笼罩，一片茫茫。路旁有几家灯火映照的商店、饭馆，还有卡拉OK之类。唐代古镇早已现代化了。同车的赵局长说此处曾有程咬金庙一座，“文化大革命”中已拆掉，再未兴建。于是名将故里就再无铭记……

上午，乘车去东平湖石碣村。

东平湖距梁山几十里路，湖水茫茫，孤山远影，乃是当年八百里水泊的一个缩影。

石碣村现名石庙，有两座石山。其石可采卖钱。《水浒传》中阮氏三雄便居住此地。

据当地人讲，古县志记载，以前石山上曾有三贤庙，系纪念三阮之祠。后不知因何扒倒不存，再没修建。

我想三阮既非官宦，又非圣贤，出身微贱，跻身绿林，虽被招安，终又战死，焉能容得给他们修庙？倘若宋江推翻宋徽宗立国为帝，而阮氏弟兄俱封王侯，恐怕这庙不但要修，还会越修越大。修庙犹如写史，记下来的多是帝王将相官宦之流。即使非官的名人们，也得是与官宦同伍或结识入流的，才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然而，三阮弟兄终归是渔民，立不得庙。

下午，上梁山。梁山实在不算巍峨，其实只可说是一座丘陵小山，海拔180米，还没有大城市的电视塔高，但梁山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严气势。山的一角曾因采石烧水泥而被劈掉了绿地，裸露的山石大煞风景。文化被钱破坏了，不能修复原貌，倒想了个救急的方法：裸岩上请名人写了些字刻在上面。那上面有舒同、范曾等名家的手迹。这就好像一个人眼睛坏了给戴上一副墨镜，也算起个装饰作用吧。

车到山下。先观看了此地特有的斗羊、斗鸡表演。羊本来是温顺的动物，而这斗羊则显现了羊的英雄气概，两角相抵，砰然有声，冲撞拼搏可谓“羊勇”。

斗鸡更为厉害，据说这种鸡的脾气是宁死不屈，宁死阵前不死阵后。此种精神令人愧不如鸡。

我们顺着宋江马道上到断金亭，又看黑风口李逵塑像，最后到忠义堂。可能是因为我说过水浒的缘故，脚踏此山，身临其境，颇有怀古之幽思。尽管山下已是一片梁山县的建筑，但想到当年茫茫水泊一望无际，山上丛林密布，水边芦苇丛生，舟船出没，波光鳞影，朝霞夕阳，风云雨雪，持刀枪跨船出征，鸣金鼓得胜回帆。山林中有传递的口哨，大厅里有喧嚣的宴会。豪气冲天，英姿飒爽。避世上之浑浊，讲山水之清明，何等气魄！而今这里是一片沉寂。然而，一树一石都似在向人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边走边想到这样几句话：五岳巍巍空有景，梁山静静实有名，景藉山水石云树，名有英雄壮烈风。

下山后，主人请我们留名留字。我提笔写字两行：名垂千古非官宦，草莽英雄妇孺知。不知什么原因把草莽的莽字多写了个十字。有人告诉我说，莽字多了两笔。剧作家刘树声在旁边说：“不多不多，这是繁体字，名人无错字。”我知道确实是写错了，但一气写下，好像重写就少了这情绪。于是我说：“我这莽多了一些。”大家笑了。我把一个错字留在了梁山。其实人人都有错，只看你敢不敢承认，敢不敢暴露。我敢暴露，这也算是一种精神，错而不改，自我解嘲吧。

早饭后，驱车奔开封，中午赶到兰考用午饭。这里是焦裕禄的故乡。县里有焦裕禄的纪念碑，但我觉得真正的纪念碑是兰考境内大路旁一望可见的防沙林木——泡桐。

焦裕禄领着兰考人种了这些树，防沙固土，造福子孙。每棵树都显示着焦裕禄精神——“为民”。

下午到开封逛仿宋街，在樊楼前照了张相，街头处是两个连接在一起的湖，叫做“潘杨湖”。据传一是潘仁美的住宅，一是杨家将的住宅。不知因何变成了两湖水，物已不存，世人传颂。我说了多年的杨家将，今日始到此实地凭吊怀古，颇有一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的感觉。杨家将的声名、精神代代传颂，而杨家将的存款、现金却无从查考。物质不灭，它可以属于一切人。精神长存，它只属于某一个人或某一些人。

看完了梁山之后，梁山县委县政府对我们一行人进行了非常热情的接待。谈论中，梁山县领导提出，希望《水浒传》剧组把拍摄场地就设在梁山。当时导演和编剧都提出了同一个问题：“梁山现在已经没有了水泊，而原来的水泊现在已经变成了梁山县的一个县城。”县里的领导对这个现实也感到非常为难，甚至有人提出，如果你们在这里拍电视剧，我们可以向省委打报告，把我们梁山县的县城全县迁移，然后把黄河水引进来，重新把此地化作一片水泊。我们听了这句话之后，感觉到工程太大了，耗资无数。我们不能这样做，只得要再研究研究。

就这样，我们从梁山县回来。导演和编剧都认为梁山的原地不能再拍《水浒传》了，需要另找景地，到东平湖或者到其他的地方去。最终《水浒传》的外景地没有定在梁山县，而是在广西等地方选的外景。不过梁山县和梁山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