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 《水浒传》各本“谷”字写法举隅
图三 郁郁堂120回本《水浒传》中的“三寸丁谷树皮”与“三寸丁”书影
图四 《金瓶梅词话》本中加了标点的“三寸丁谷树皮”和“丁树”简称
图五 《金瓶梅》张评本和绣像本中的“三寸丁谷树皮”与“三寸丁”书影
2. 文中提及的“Gershevitch教授于上揭论文中,更涉及九世纪和阗文地理写卷一份,其中称Toyuk为ttiyäka”,实际上是下面提及的J. Hamilton(哈密屯)教授所撰“Autour du manuscript Staёl-Holstein”一文中的观点。“autour”是法文“围绕”的意思,与“auteur(作者)”不是一个意思,《臆解》译作《论钢和泰写卷之作者》,与原意大相径庭;耿昇译为《钢和泰藏卷杂考》,差相近之。3. 文中提及“J. Hamilton教授撰有《论钢和泰写卷之作者》(Autour du manuscript Staёl-Holstein, TP, 46, 1958),考论汉语‘丁谷’及和阗文‘ttiyäka(笔者按,当作ttiyākä)’极有来自吐火罗语……之可能”云云,则并非Hamilton的考论。Hamilton只是认为于阗语“ttiyākä”可能对应于“吐峪沟(Toyuq)”,更精确地说是对应于“丁谷(Ting-kou/Ting-yu)”。林梅村在文中又参考了另外一位语言学家A. J. van Windekens的著作,后者在Le Tokharien confronté avec les autres langues in- doeuropeennes, vol. I一书中解释了吐火罗语A“truṅk”和吐火罗语B“troṅk”是“洞、窟”之词意。是林梅村根据二者互相独立而并不相干的研究,提出了“汉语‘丁谷’及和阗文‘ttiyäka’极有来自吐火罗语A‘truṅk’或吐火罗语B‘troṅk’之可能”的假说。《臆解》对于林梅村文章第200页的误读,不仅出现在正文上下文的关联上,也出现在对于该页注释的理解上。如第三个误读,即对该页注15的“Cf. note 10”需要参考出现在第198页上的注释10中A. J. van Windekens著作的意思没有充分领会所致。以这样的张冠李戴得出“以印欧比较语言学角度观之,上列诸说甚辩”、“如是,则‘丁谷’二字或系外族语词之汉语译音”的结论,并发挥出“洞窟”作为外来语而音义兼美的猜想,无疑自欺欺人。林梅村教授虽然提出“汉语‘丁谷’及和阗文‘ttiyäka’极有来自吐火罗语A‘truṅk’或吐火罗语B‘troṅk’之可能”的假说,但据我们的考证,“丁谷”这一中古汉语词汇只对应于今吐鲁番盆地吐峪沟一地。敦煌文书中的《钢和泰杂写卷》于阗语文书在记录西州行记的部分,有“ttiyākä”,即是对吐峪沟汉语称谓“丁谷”的音译;此后这一汉语词汇影响到了九世纪迁徙而来的回鹘人所使用的回鹘语,回鹘语文书中的tïyoq、tyywq̎均当源于丁谷;到了清代,“丁谷”一词又由汉人从回鹘语的发音再次音译为“吐峪沟”这一汉语词汇。在清代,由于清代西域官员在方志编纂中误将吐鲁番盆地的柳中当作库车地名对待,遂把清初《西陲纪略》记录的鲁陈丁谷山也误植在库车库木吐喇附近的却勒塔格山。这个可能也助长了在龟兹语(吐火罗语B)使用地区对“troṅk”对应于“丁谷”的勘同。厘清以上的种种讹误,在没有外来语依据的情况下,我们仍旧只能认为敦煌西域文书中的“丁谷”是汉语词意“丁字形山谷”的解读。因此,丝路北道上的焉耆语(吐火罗语A)“truṅk”和龟兹语(吐火罗语B)“troṅk”,并不能找到与汉语词“丁谷”相适应的例证,偶然的音近,不能作为比较语言学用以勘同的充分条件。至于要将“三寸丁谷树皮”对应于西域的“丁谷”洞窟,更属望文生义的附会。余 论由于《臆解》牵扯了西方历史语言学对于“丁谷”的考证,为中国古代小说研究界所难以验证是非,因此《水浒传》的个别研究者开始动摇原本对于“三寸丁谷树皮”的正确的俗语考证,而将《臆解》的推论作为该词的一种解说,写入新的研究中;这一错误的假想已经影响到了古代小说研究的名词考证。如《水浒传》的研究者盛巽昌解读“三寸丁谷树皮”,就引用了《臆解》的论述,作为新解:武大郎绰号三寸丁穀树皮,系组合词,乃形容武大郎长得矮小、粗丑。程穆衡说:“《隋书》:男女十七岁以下为中,十八岁以上为丁。云三寸丁者,甚言其短小也。《本草图经》:穀树有二种,一种皮有斑花纹,谓之斑穀。云穀树皮者,甚言其皮色斑麻粗恶也。”(《水浒传注略》)当是。但据上海《史林》杂志2001年第4期钱文忠、王海燕《“三寸丁穀树皮”臆解》,说此中之“丁穀”,实系出自敦煌所出唐代《西州图经》,内云“丁穀窟有寺一所,并有禅院一所”;又说“以印欧比较语言学角度视之,上列诸说甚辩。……”此也武大郎绰号缘由一说(盛巽昌《水浒黑白绰号谭》,109页;又见同作者著《水浒人物谱》,上海:学林出版社,2018年,102页;施耐庵原著、盛巽昌补证《水浒传补证本》,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202页)。盛巽昌根据程穆衡的解读和张岱的例证,认同了“三寸丁、谷树皮”为并列组合词的正确解读。但是《臆解》的所谓“比较语言学”佐证,又使他不得不将外来语的说法作为新说。只是他依旧不同意将“丁谷”的“谷”字简化作“山谷”的意思,因此顺便也更改了《西州图经》中“丁谷窟”的写法为“丁穀窟”,这又使得西域的“丁谷”改变了原本的语意。从以上的论述中,可知“三寸丁谷树皮”应该断句为“三寸丁、谷树皮”,“谷树”是“榖树”的俗写;敦煌写本中的“丁谷”则应该是汉语词汇“丁字谷”的简称,二者并无关系。从学术研究的方法论而言,即使对于小说文本的考证,也必须遵循历史文献学的规律,为小说语汇寻找准确的表达而予以探讨。《臆解》的推论,违背了知识考古的正确方法,应该予以遗弃。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苗怀明、沈琛、陈耕、徐维焱诸位学友提供相关资料,并惠予探讨,特申谢意。(纸质版详文见苗怀明主编《文学研究》2021年下半年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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